生活，從來就不是個太好的觀看者，它更像是一個苛刻的導演。
9年前，30歲的蔡崇達在他的小說《皮囊》中寫下這句話，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個真實的生存故事。
他以故鄉和時光為坐標，推演到自己。
無論是魚鄉小鎮的風土人情，亦或是大都市的光怪陸離，在蔡崇達的筆下，都顯得溫吞而悲憫。
在這些被歲月浸沒的老故事里，沒有英雄式的人物，有的只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。
他們在人生的苦難里掙扎，有的浴火重生，有的粉身碎骨。
反復看過幾遍，才明白其中的深意。
它似乎在告訴我們： 人生是一場苦修，有些苦，熬過去才算數。
在《皮囊》里，蔡崇達是小鎮青年「黑狗達」。
作為超生的第二個孩子，他一出生，就讓這個家窮上加窮。
父親的公職被開除，不得不遠去寧波當海員。
三年后，父親帶著一筆錢回到家鄉做起了小生意。
生意卻越做越小，父親越來越頹廢，終于在黑狗達讀高二那年，中風了。
要強的母親獨自承擔起這個家，她開了個小加油站，一邊照顧父親，一邊起早貪黑地賺錢。
日子在一天天變好，可家里剛有點積蓄的時候，母親卻執意加蓋房子。
或許是不甘于命運，或許是為了爭口氣，她不顧親戚的反對，請來了建筑隊。
把房子加高到四層，剩下一點錢大擺宴席，請遍鄉鄰。
在眾人的喝彩中，母親像完成使命般松了口氣。
然而，熱鬧的宴席結束，生活才開始顯露它兇狠的一面。
因為拿不出像樣的嫁妝，姐姐的婚事告吹；
因為勞累過度，母親得了急性盲腸炎；
父親變得越來越暴躁，黑狗達也耽誤了學業。
面對慘境，全家人一度備好了老鼠藥，打算一ㄙˇ了之。
所有人都不理解母親為何要執意建房子，直到很多年后，蔡崇達才明白，母親是為了父親的臉面，為了讓全家人臉上有光。
只是在當時，出了胸中的這口悶氣，必然要受生活的窩囊氣。
亦舒曾說：
面子是一個人最難放下的，又是最沒用的東西。當你越是在意它，它就會越發沉重，越發讓你寸步難行。
生活百轉千回，活得通透的人，都明白面子是給別人看的，日子才是給自己過的。
說起兒時的朋友，「天才文展」給黑狗達留下了深刻的記憶。
文展生下來有兔唇的生理缺陷，但他卻憑借著「學霸」人設，從未被同齡人排斥。
他最突出的優點，是強大的組織能力。
每個周末，村里的孩子都會聚集在文展家，聽他部署安排。
可能是去河邊摸魚，可能是分組下棋，更多的時候，是聽他對未來的展望。
文展一直是家里的驕傲，父母高看他一眼，哥哥雖心有不服，但在他面前也唯唯諾諾。
后來，文展考上了福州的重點中專，幾年后當黑狗達回老家探親，才得知了他的人生變故。
文展去福州上學后，遭遇了成人世界里的惡意。
一直被他有意忽略的生理缺陷，成了別人攻擊他的武器。
漸漸地，他開始自暴自棄，無心學習，輟學在家，也不去工作。
更糟糕的是，身邊竟無一人出手相救。
父母不知如何安慰他，也很少向親友提及文展的現狀；
哥哥比嘲笑他的人更高興，隔三差五對文展冷嘲熱諷；
而曾經的「小跟班兒」見文展一事無成，都有意疏遠。
曾經寵愛他、崇拜他的人，如今全都換了另一副面孔。
從文展身上，黑狗達看見了什麼叫境遇難測和人心反復。
正如楊絳先生所言， 「惟有身處卑微，才最有機緣看到世態人情的真相。」
人生得意時，圍繞身邊的朋友，多是為你的光環而來；
人生落魄時，才能真切看到世態炎涼，人情冷暖。
別高估感情，也別低估人性，這一輩子，到頭來唯一能依靠的，只有你自己。
黑狗達的理想很簡單，就是踏踏實實地學習、賺錢，盡快帶父母走出貧困。
但讀大學后，他發現他的奮斗目標，平庸得連「理想」都稱不上，尤其是認識「校園明星」厚樸之后。
厚樸，是個追求自由和浪漫的叛逆者。
他組建樂隊，經常在校外打架斗毆，甚至在課堂上把老師轟下來，自己上去唱歌。
他毫不掩飾地表達想要改變世界的理想，對所有「志存高遠」的同學都來者不拒。
作為厚樸的室友，黑狗達從未理解什麼是改變世界，更不懂厚樸追求的自由是什麼。
他只覺得厚樸的理想太大，大到遠超其能力范圍。
而黑狗達的判斷沒有錯，大三這年，大家漸漸看清了，厚樸不過是學無所成的空談者，是個用叛逆取悅大眾的偽君子。
他組建樂隊，卻無法精通任何一門樂器；他登台唱歌，但歌詞寫得毫無意義；
他逃學成性，全部課程亮起了紅燈。
他守著過度膨脹的理想，沉淪在自己打造的幻境中。
之后，他的人生開始急轉直下。
被學校開除，在父母的安排下去鄉村教書。
兩年后，他終于受不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，倉促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在《皮囊》里，蔡崇達顯然對厚樸的故事，傾注了更多的心血。
他為厚樸的自ㄕㄚ，感到震驚和內疚。
很多年前，蔡崇達想讓厚樸明白：
能切實抵達夢想的，不是不顧一切的狂熱，而是務實的、謙卑的，甚至連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憐的隱忍。
所有的夢想都建立在生活之上，而生活永遠要求我們具備與夢想相匹的能力。
只可惜，厚樸始終沒有聽懂。
在黑狗達工作三年后，他驚訝地發現，自己攢下了將近20萬。
腦子里的第一個念頭，就是帶偏癱的父親去美國治病。
可父親沒有給他這個機會，在一個下著雨的午后，永遠地離開了他。
雖然早知道會這樣，但一家人，尤其是不信命的母親，還是難以接受。
因為從父親中風那年起，母親就正式向命運宣戰，并篤信自己會贏。
醫生說康復的希望很小，但母親還是用自己的土辦法來治。
她把所有的愛，融化在每天的營養膳食里，還不停地鼓勵父親走出門，多活動。
不僅如此，母親還遍訪她的「神明朋友」，燒香磕頭，祈禱父親早日康復。
在母親數十年如一日的盡心照料下，父親胖了不少，臉色也好了很多。
他時常向鄰里豎起大拇指，夸贊母親的「不簡單」。
而母親，也一度認為自己贏了，直到父親去世，她才恍然大悟：
「人，怎麼能贏了命運呢？更何況是生ㄙˇ大事，豈能是人力可定？」
過了很久，母親才從這件事里走出來，并跟著黑狗達去了北京。
并非是時間沖淡了感情，而是母親學會了與命運和解。
《理想說》里有這樣一句話：
ㄙˇ亡是圓心，無常是半徑，無論你幾歲，你都與所有生命到達ㄙˇ亡的距離相等。
命運本無常，生ㄙˇ本難測，人的生老病ㄙˇ，從來不會因為任何情感而改變。
你永遠無法預知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，活著，本身就是一場探險。
與其在變數里庸人自擾，不如接納生活。
白巖松曾這樣評價《皮囊》：
它并非成功學的販賣，而是在自省中退回到內心，真正直視我們需要共同面對的問題。
蔡崇達用一個個曲折的故事，與我們探討了人生中的貧窮、厄運、理想乃至命運的諸多命題。
這些來自舊時光的往事，為眼前的生活撕開了一道口子。
讓我們看清真實的生活，本就困難重重，而其間并無捷徑可走，只能堅韌地熬過去。
就如董卿所言： 真正的強者，是含著淚繼續奔跑的人。
生活從來沒有奇跡，每個人都在一邊受傷，一邊努力奔跑。
沒有誰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生存的考驗，當我們遇到難題時，主動棄權是一條路，奮力抗爭則是另一條。
